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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娟《春牧场》:伟大的小孩子卡西帕
http://www.360shiyong.com/      2015-1-9 23:48:57      来源:梦想还是要有的      点击:

李娟《春牧场》:伟大的小孩子卡西帕


还在吉尔阿特的时候,有一次看到卡西准备用洗衣粉来洗头发,我大惊,大喊道:“啊不可以!”连忙拿出自己的洗发水给她用。

结果这家伙一下子就给我全部用完了,于是,轮到我洗头发时,就只好用洗衣粉……

用洗衣粉洗头发的后果是:一连好几天,头发又黏又涩。脑袋上像顶了一块结结实实的毡片,头发丝盘根错节,怎么努力也没法梳通。而且那光景似乎是再浇一点水在头上,揉一揉立刻会泛起丰富的泡沫。

卡西用完洗发水开始清头发时,直接把顶着泡沫的脑袋插进浅浅的小半盆清水中晃荡两下就捞出来,然后用毛巾用力擦干。

而我洗过头则坚决要求她帮我用流水冲洗。她就捏个小碗舀着水往我头上浇,浇完第二碗就再不给浇了,说热水没有了。我说冷水也行啊。她大喊:“啊不可以!”……

于是我只好满头散发着“奇疆”牌洗衣粉(假冒“奇强”?)刺鼻的味道站在阳光下晾晒,指望干了以后情形会好一些。

结果干了以后头皮奇痒,头发粘涩——哪里像是刚洗过,反倒像一百年没洗过似的。还不如洗之前清爽呢。很想再清洗一遍,但当着众人的面……我不想做个事儿多的人,在这样荒远的地方,在这种小事情上,无论什么程度的讲究都是“过份的讲究”,实在很丢人的。于是只好趁某天正午天气最暖和的时候,跑到山脚下牲畜喝水的沼泽那里,跪趴在一洼小水坑边,把头埋进坑里狠狠洗了洗,虽然搅得水坑浑浊不堪,但就算用浓度更甚的泥浆水来洗头,也总比洗衣粉温柔多了。就当是敷发膜吧。

卡西帕洗衣服的情景也很恐怖,她把肮脏得快要板结的裤子和内衣被罩泡在一起洗。打上羊油肥皂揉啊揉啊的,揉出来的黑水又黏又稠,泥浆似的。洗完了也不清洗,直接从泥浆水中捞出来拧一拧就晾起来了。

不过有一次我总算看到她清洗了一遍。但清洗过的水也同样地黑乎乎,黏答答的。

卡西十五岁,还是个孩子啊,这样马马虎虎、百事不晓地打发着自己的生活,扎克拜妈妈为什么不教她呢?我看妈妈洗衣服的情形就地道多了。

大约“教”也是一种干涉吧。妈妈在等她自己明白过来,等她自己去触动某个机关,然后如大梦初醒一般,突然间就了解了一切,突然间全盘逆转过来,突然间一下子变成最擅于把握生活的人了。

就像卡西做的饭,无论再难吃扎克拜妈妈也从不加以指责。似乎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,要等她自己先将“做饭”一事纳入生活中理所当然的轨道,然后再等待她自个儿慢慢去发现技术上的问题。反正妈妈最擅于等待了。

因为卡西不可能一辈子做饭都那德性的,毕竟她也在不断地接触做饭这种事情的“真实内容”——她会在亲戚家做客,到了繁华地方她也会上小馆子……总之,总有一天她会发现好吃的饭与不好吃的饭之间的区别,她会疑惑。像她这么骄傲自信的人,总会想法子改进的。她正在不停地长大。

生命自己会寻找出路。哪怕是明知是弯路也得放手让她自己去走一走啊。因为只有在无际的弯路中,才会有更多的机会不停地靠近世界的种种真实之处……才会有强大生活的强大根基。

而那些一开始就直接获取别人的经验而稳妥前行的人,那些起点高,成就早的人,其实,他们所背负的生命中“茫然”的那一部分,想必也是巨大沉重的。

而最奇怪的是,不等卡西帕意识到自己的错误,我就先替她释然了。在这深山里,这样的一个世界里,能有什么脏东西呢?顶多不过是泥土而已。况且用的肥皂都是自制的土肥皂,原料清清楚楚,简简单单,没有任何莫名其妙的添加剂。

再说,从黑水里捞出来的床单,晒干后是那样的白。

妈妈有一天串了门子回家,带回来一小瓶娃哈哈,斯马胡力兄妹俩喜滋滋地喝着,你一口我一口。有时斯马胡力多喝了一口,卡西会大闹。

我说:“那是小小的小孩子才喝的东西嘛!”

斯马胡力有些不好意思了,卡西却边喝边可爱地说:“我就是小孩子嘛!”

我一想也是啊,卡西才十五岁嘛。

那瓶娃哈哈喝完很久了,卡西还在津津有味地啜着空瓶子。第二天从角落里拾起来又啜了一会。似乎里面还有香甜的空气。

又想起那次我从县城给卡西捎了一份凉皮子,吃之前,她兴高采烈地扭捏了半天,才动筷子。

小孩子卡西啊……

六月一号那天,我对卡西说,今天是儿童节。卡西听了立刻从花毡上跳起来:“啊,我的节日!我的节日!”然后哀叹不已,离开学校的孩子永远也没有儿童节了。

我们这个县城里有个奇妙的传统,儿童节不只是孩子的节日,更是全县人民的节日。那天全县人民都要放假的,所有的学生——从上幼儿园到读高中的——都会穿得漂漂亮亮在街上由老师带领着走队形。此外还有各种活动比赛,满街都挤满了观看的人。在队伍中找到自己的孩子的父母会大叫孩子名字,啪啪啪地拍照。而孩子们则目不斜视,昂首挺胸,万分骄傲地经过他们。城里如此,乡下也是如此。

下午斯马胡力放羊回来,我再一次提到儿童节的事,说:“明天是你们两个的节日啊!”卡西不屑道:“豁切!斯马胡力太老了,哪里是儿童?”

卡西一方面四平八稳地过着她牧羊女生活,然另一方面,也有自己美妙而奢侈的梦想。她常常说自己以后还是会继续上学的。她打算今年九月份去阿勒泰上卫校,学护理专业,以后想当护士。她似乎为此非常地期待。她说,当了护士以后,家里人就都不会生病了,邻居也不会生病了,大家哪里不舒服就赶紧去找她。说完喜滋滋地抹了一把鼻涕,随手蹭到裤腿上。这情形不由得令人非常忧患。

卡西骑术了得,每当她风驰电掣地从我身边打马奔过,笔直地冲向高高的山岗。我就忍不住为之叹息:“要真做了护士,还真可惜了一个好骑手!”

又因为九月份的这个打算,她急于学汉语,总是坚持用汉语和我对话,整天搞得人云里雾里。

妈妈总是为这个无情地嘲笑着卡西,她维肖维妙地模仿卡西说话:“李娟!你!大的石头!我的哥哥!多得很!那边那边!”

意思就是:她的哥哥海拉提家驻扎的地方有许多漂亮的大石头,约我一同去看。

本来并不是很好笑的,毕竟人家说得那么地辛苦。可是被妈妈一学,就再也没有那么可乐的事了。

卡西为此非常气愤。但每每气愤完之后,再回想一会儿,也会扑哧一笑。

卡西真的很想当学生啊,为此她最喜欢背我的书包,到哪儿都背着不放,放羊时也背,揉面时也背,到邻居家做客时也背。

卡西这两个星期共穿坏了三双鞋。她总结了两条原因,一是质量问题,二是“劳动太多”。斯马胡力为之嗤之以鼻,都懒得举例驳斥她。

总之,卡西帕这个远远还没长大的,还带着野蛮精神和混沌面目的小姑娘啊,一想到不久后也许会俨然成为阿娜儿罕的模样,整洁又矜持,说话含蓄而有分寸……便深为可惜。

对了,后来在杰勒苏的集市上,我出于特殊目的请卡西和斯马胡力吃了一次饭馆里的拌面。果然我达到了目的,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卡西都一直很郁闷,开始对自己有所怀疑了:为什么她们拉的面细。而自己拉的面粗?……我窃喜。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面最规范最合理,觉得全世界所有的面都应该拉得和她一样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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